那些肆读、细读的时光……

xinwen.mobi · 发表于 2025-11-18 16:46:42

那些肆读、细读的时光，像藏在岁月褶皱里的金屑，轻轻一抖，便洒落满室光华。

那时的阅读是奢侈的。不是时间上的奢侈——那时最多的就是时间；是心境上的奢侈，能把自己全然交付给另一个世界。夏日的午后，蝉鸣如潮水般涨落，我趴在凉席上，一本《红楼梦》能消磨整个暑假。读到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，会怔怔地望着窗外槐树的影子发呆，心里空落落的，又满当当的。字要一个一个地嚼，像含着一颗话梅，让它在舌上慢慢融化，酸味甜味交织着弥漫开来。读到黛玉焚稿，眼泪啪嗒落在书页上，慌忙用袖子去擦，那页纸从此有了微皱的印记，像是时光盖的邮戳。

后来才知道，这就是“细读”——不是方法论，而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。每个字都像一扇半开的门，轻轻一推，就能走进另一个人的悲喜。

而“肆读”更接近本能。在图书馆漫无目的地游荡，指尖划过书脊，像弹奏无声的钢琴。随手抽出一本，可能是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，也可能是《瓦尔登湖》的寂静森林。读得进去便沉浸其中，读不进去就坦然放下——这种自由，后来竟成了奢望。记得有个雨天，在图书馆角落发现一本泛黄的《诗经》，竖排繁体，纸页脆薄。从“关关雎鸠”读到“昔我往矣”，窗外雨声淅沥，竟觉得两千年前的叹息与此刻的雨声有着相同的韵律。那种跨越时空的默契，让十七岁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永恒。

最肆意的要数大学时和室友夜谈。一人读里尔克的《秋日》，读到“谁此时没有房屋，就不必再建筑/谁此时孤独，就永远孤独”，四个人都沉默下来。夜很深了，月光斜斜地照进来，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微尘。我们分享着同一份孤独，却又因这分享而不那么孤独。那样的时刻，阅读不再是个人的事，而成了一种共情的能力，让我们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。

工作后，阅读渐渐变成了“有用”的事。工具书、专业书、畅销书——每本书都带着明确的目的。速读、跳读、略读，像在超市采购，直奔目标而去。书架上的书越来越多，心里却越来越空。偶尔在失眠的深夜，会想起那些可以肆意挥霍一个下午，只为弄懂一句“此情可待成追忆”的时光。那时不懂李商隐，现在懂了，却已经失去了那样奢侈的心境。

直到去年整理旧物，翻出高中时的读书笔记。稚嫩的字迹工整地抄写着：“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。”旁边还用钢笔画了棵歪歪扭扭的芦苇。忽然眼眶发热——那个在台灯下一笔一画抄写帕斯卡尔的少年，或许比现在的我更懂得什么是阅读。

原来，肆读是姿态，是让自己像海绵一样浸在文字的海里，不计较吸收多少，只享受被包裹的温暖。细读是态度，是相信每个字都有重量，每句话都有回响，愿意俯下身来倾听文字深处的心跳。

窗外的桂花又开了，香气丝丝缕缕。我泡了杯茶，重新翻开那本泛黄的《诗经》。那些肆读、细读的时光并没有走远，它们只是睡着了，等待一个安静的午后，一句熟悉的诗行，就能被轻轻唤醒。

就像此刻，“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”映入眼帘时，心里某个角落忽然亮了起来——原来那些时光都变成了光，在记忆深处安静地燃烧，等着为迷路的人照个亮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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